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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1

车站。

每天有很多人从这里离开,也有很多人回来,还有很多人只是路过。几个月之前,何理也是从这里离开的,她却没有办法回来了。

我知道何理很艰难,路一直都在,列车的班次照常,难的从来不是回家的路,难的是不知道怎么给家里人一个交待。就像小时候闯了祸的我和何理总是不敢回家,都是姐姐一条街一条街把我们找到然后带回家的。

今天,该换我去找何理,然后带她回家了。我想告诉她,家里不需要什么交代,只要回来就好。

清早还在等车,姐姐的电话就到了。

“星域,我们找不到何理,何理她……”姐姐哽咽的说着,还没说完就哭出了声。

我:“姐姐,你不用说的,我都知道了,我现在正在去你找她的路上,姐你放心,我会带她回来的。”

姐姐:“嗯!何理跟你最好,带她回来,有什么事跟家里联系。”

我:“知道了,姐姐。”

姐姐呀,又让你操心了。

2

照着李树给我的地址,我来到了何理的住处。那是一间公寓,楼层挺高,在我叫不上名字的街道边,是陌生的城市里无数角落中的一个。

现在,我和何理之间只差一扇门了。

“叮咚!”我按下了门铃。

并没有反应。

“叮咚、叮咚!”我又按了两下门铃。

仍然没有反应,空落落的门铃声在走廊上孤单的响着,落空的心变得有些紧张,好希望何理她不是住这。

我打算再按一下门铃,抬起手刚触犯按钮,“咔嚓”一声,门打开了,来不及收回的手还是按响了门铃。

门铃是要响三声的,这一刻显得特别的嘈杂和漫长。

门里的人穿着一身松垮垮的睡衣,凌乱的头发,她脸色苍白,颚骨瘦的很深邃,如果不是因为她头发间清晰可见的疤痕,我是不敢相认的。

原本稀松的睡眼再加上门外的阳光让她很难看清我,待铃声毕了,她才认出了我。我看到她慵懒的眼神一瞬间慌张了起来,下意识的迅速关门。

我的反应也够快,乘何理还没关上门,伸进去一只手,我说:“何理你不让我进去也行,你就轧断我的手。”

何理争不过我,我推开门,半个身子进了房间,无力抵抗的何理蹲下身去,用仅有的力气堵着门,她嚎叫着说:“你为什么要来?”

我已经进了房间,关上门我说:“我要带你回家。”想扶起何理,她却兔子一般的挣脱我,逃进了屋里面。

屋里是个大的单身公寓,只一个大单间,门口是小厨房,垃圾桶里都是外卖盒,估计她也没生过火。中间是一张沙发和桌子、简单的小客厅,再往里就是一张榻榻米了。此刻,何理就缩在榻榻米上的墙角,裹着被子,不让我看见。

房间很暗,窗帘都拉上了,我打开灯,印入我眼帘的是桌子上的烟盒和注射器。我朝何理走去,她歇斯底里的喊叫着:“滚!别过来!”一声又一声,声音都沙哑了,她干咳了几声,两只腿不停的蹬,手上有什么都朝我招呼过来,化妆瓶、手机、枕头、镜子……发了疯似的。

此刻已经容不得我心疼她,我得让她冷静下来。

走到屋子中间,我拿起桌子上的注射器,我知道那是什么,但我还是扎向了手臂,毫不犹豫。

“不要!”何理喊叫,“扑通”一声她从榻榻米直接跪在地板上,逻动着两只膝盖跪走到我跟前,用乞求的语气哭着说:“不要,我求求你不要,我乖乖的,我听话。”

我没有注射,拔出针管儿,何理慌忙去找来消毒水和创可贴,她一边帮我处理伤口一边哭着说:“对不起,对不起呀,我不是故意的。”我知道何理所指不是我手上的这个小伤口,她说的是她吸毒的事情。

何理抽泣着,清晰的锁骨随着抽噎时深时浅,创可贴在我手臂上贴了好几次才对准伤口。我一只手捧起何理的小脸蛋,扒拉掉她脸上的眼泪,我说:“事情我都知道了,那不是你的错,哪怕是你的错又怎样,我只想带你回家。”

何理点点头,还在抽泣的她已经组织不好语言了。

待何理处理好我的伤口,她一手握着我受伤的手,另一只手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扇在我脸上,她用凶狠且冰历的低声说:“你傻么?以后不许你这么做。”何理用这种语气说话时,我挺意料之外,但又在情理之中,这都是她的人生与经历赋予她的深入骨髓的气质。

而她的语气也让我也明白,何理她再也不是个小孩子了,我们都长大了。

我说:“所以你也知道心疼喽!”

何理的眼睛开始变得温柔,她扑在我怀里,我们情不自禁的拥抱。这个拥抱来的太晚了,所以我们紧紧的久久的不愿意松开。

我拉开窗帘,刚好还有些阳光落在床上,我就和何理靠坐床头,享受着一天里最后的暖阳。

何理枕在我肩膀,她惬意的闭着眼睛,轻轻的说:“星域,你知道吗?我去了很多地方,最自由的时候还是在你身边。”

我:“你走之前,问我爱你吗,我想我找到那个答案了。”

何理:“不用说了,我们之间不差那一个答案。”

我没再说下去,何理已经在我的肩膀轻轻眯睡了,她像一只蜷缩在阳光下睡觉的猫,慵懒而安心。

3

屋里的最后一抹阳光刚刚溜走,何理也睁开了眼睛,她挽住我胳膊的手又紧了紧。

我说:“快起来,你把你自己捯饬捯饬,我收拾下屋子,咱们出去吃饭。”

何理:“咱们去买菜,我做给你吃。”

我:“什么时候都学会做菜了?”

何理:“生活不易,多才多艺么!嘻嘻!”

我:“行!那快起来。”

何理从床上爬将起来,她小跑着到桌子前把一些烟盒和药丸之类的收到柜子里锁好,我都看在眼里没有吱声,她也当作收拾几个杯子一样的平常。然后,何理才钻进卫生间梳洗。

我起身,把我刚进门何理扔的东西一件儿一件儿捡起来,拖了拖地,整理好家具,装好垃圾待会儿带出去,房间这么一收拾,再加上两个大活人,就有了小两口过日子的感觉。

“星域!”何理叫到我。

我:“怎么啦?”

何理:“帮我把头发吹一下。”何理说着走出卫生间,她穿着保暖内衣,身材凹凸有致。

我:“好。”

来到梳妆台前,何理自己化着淡妆,我帮她吹头发,闻着她发香,我不禁弯下腰,顺着她耳后根,摸索到她的唇,热烈的拥吻。

“还吹不吹头发了?”何理嗒吧两下嘴唇说。

我:“吹!”

我们看着镜子里的彼此笑开了花。

因为缝着下班,诺大的菜市场里挤满了人,有的是带着孙子的老奶奶,有的是刚下班的白领,有的是手牵手的小情侣。人一多,菜市场便一片嘈杂,介绍菜品菜价的叫卖声络绎不绝,讨价还价的菜农与客户你一句我一句,还有的小胖娃娃吵着闹着要吃肉。

虽是吵闹,却不不觉得心烦意乱,倒是有些热闹有趣,所谓市井生活即是如此吧。

“你想吃什么呀?”何理问我。

我说:“你会做什么呀?”

何理小手一挥,指了一圈菜市场说:“就你看到的,我都会啦!”

我:“那我想吃小龙虾。”

何理:“行!”

何理娴熟的找到水产区挑好小龙虾,讲价还价一气呵成,我只负责提袋子,像个小跟班儿。我们又买了点蔬菜才回家,饭已蒸熟,只等何理的菜了。

何理执意不要我帮忙,她说:“去歇着,好了我叫你。”说完她转过身切菜了。

我没有离开,她瘦弱的肩膀随着切菜有节奏的律动,和我妈妈像极了,恍惚中我以为这是我和何理新成的家。

我找来围裙,帮她系上,我说:“何理!”

何理:“怎么啦?”

把围裙上的结打好我才说道:“何理,把毒戒了吧,我们回去就过这样平淡快乐的生活。”

何理放下手里的刀,挑一最大片的西红柿送到我嘴里,她说:“可以,但在那之前我得把那篇报道完成,然后我想回趟家。”

我:“可是你的身体!”

何理:“没事的,我的身体我有数,而且就这两天报道就能完成。”

我:“然后我们回家。”

何理:“然后我会好好的戒毒的。”

我:“再然后我们就幸福的生活在一起。”

何理一笑:“好啦!该干嘛干嘛去,我做饭了。”

我和何理认识至今也二十多年了,这是她第一次做饭给我吃,我记得真切,龙虾是香辣的还都去了头,凉拌的西红柿有淡淡的甜味,还有坐在我对面的她辣的直哆嗦,这本是两个市井小民的市井生活,而我之所以记得真切,却是因为那也是她最后一次做饭给我。

既是第一,又是最后,那便是唯一了。

4

三天后,何理写完了那篇关于毒品的报道,向报社提交了相关材料后便随我匆匆回家了。

至于那篇报道有没有发表、有没有起到有价值的作用、有没有拯救一两个人我们都不得而知了。用何理的话说:那都不是她的事了。何理这么跟我讲的时候,很疲惫。

有时候我们拼了命坚持的东西并没有结果,我们的固执,有一个因为就够了,不求所以。

何理连个原因都不需要,她本就是那样的人。

回到家,何叔和刘姨什么也没问,只做了一大桌子的菜,和往日里我们出了趟远门回来一样。

姐姐当天也回来了,她告诉我们她怀孕了,大家都开心极了。

姐夫已经联系了一家戒毒医院,也安排了住处,不日出发。

所有人都没有提到吸毒的事情,生活像已经过去的二十多年一样的平静。即便二十年多间有那么些不平静的日子,到今天也都尘埃落定了。

我和满意又回到了小时候,何理懒得出门,她还是常常趴在靠河边的窗台,看着溪流和山林,而我依然在她的左边。

我折了只纸船,递给何理,我说:“记得小时候你很喜欢。”

何理一笑,给我个白眼说:“幼稚!”但她还是接过了纸船,她放在手里摆弄着说:“船喽,都是要靠岸的。”说完何理把纸船轻轻一扔,稳稳的落在窗外的溪水里,顺流而下。

我:“既然船都要靠岸,为何还要远行?”

何理:“因为它是船呀。”

说话间,纸船已经顺着河水拐过一个湾,看不见了。

何理收回探出去的脑袋耷拉在我胳膊上,看着涓涓溪流,她说:“如果有一天我也像这样一去不回,你怎么办?”

我:“哈哈,买票上船呀!咱们一起环游世界,自由自在。”

何理:“我的船,船票可是很贵的?”

我:“有多贵?”

何理抬起头一拳头捶我胳膊上说:“大傻子!船长我怎么会舍得不带上你呢!”

气氛烘托成这样挺适合表白的,我:“嘿嘿!那我现在告诉你那个答案吧,我快忍不住了,我……嗯嗯”

“等一下!”何理一巴掌捂住我的嘴,一只手不够就用两只手,她说:“时机未到。”

我管她什么时机呢,忍不了!憋不住!眼看着我就要挣脱了,何理凑了过来,她打开手掌的一刻,红唇已至。

好吧,何理赢了。

我却不能明白,为何她始终不让我说出那个答案。

5

我和何理学生时代常在上学前的清晨去一家面馆吃面,后来我们毕业了都会赖床了,尤其是冬天,等我们起床面馆儿都收摊了。

这天,何理大清早冷不丁的从隔壁跑过来,两只冰凉的手伸进我的被窝里,把我从冰的一个激灵。

“走,吃面去!”何理说。

“这么冷!”我说:“起不来。”

“起不来?”何理说着就把手往我肚子上贴,“起的来不?再不起来把你被子掀了。”

“好好好,起来,起来。”我求饶。

虽然是冬天,面馆儿的人还是不少的,好多都是送孩子上学的家长和小孩。座位不够,我们就和一母子同坐。我让老板拉了两小碗牛肉面,各加一个荷包蛋,和我们当初上学那会儿一样。

刚坐下,那母亲一见到我们,突然警觉起来,十分不安,赶紧招呼背着书包的小孩:“快吃!”

我叫的两碗拉面还没上来,那女人已带着孩子出门结账了,剩下的半碗面戳着一根筷子,另一根从桌上滚落地上,发出清脆的响声。

然后我听到刚刚吃面的小孩冲着面馆里还在吃面的女同学喊到:“小雨,快跑!那个人是吸毒的!”

叫小雨的女生,撒腿就跑。

面上来了,老板和店里的其他人都流露着异样的眼神。

我瞪着他们,他们的眼神灰溜溜的闪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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